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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悲情:醉里挑灯看剑的叹息

2018-03-25 16:29    

829年前,也是个冬天。深夜,在今天江西上饶市铅山(yán shān)县一个叫鹅湖的地方,两个中年人正把酒畅谈。这两个人后来都是青史留名的著名人物。一个是48岁,隐居在家近十年的辛弃疾,一个是45岁的未来状元陈亮。

一个“横绝六合,扫空万古”,一个“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他们还有个共同的名字:人杰。

每个时代,总有几位这样的风流人物,他们是一个民族骨骼中的钙元素。他们让那个苟且晦暗的时代有了一束光亮,照彻古今。但时代总是辜负了他们。

他们对雪煮酒,彻夜长谈,他们是知音,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北伐。铁血男儿英雄志,说到兴处,陈亮拔剑起舞,辛弃疾击节而歌。

辛弃疾投奔南宋时方才二十多岁,有手提利剑单人独马追贼数日提头而还的故事;有率五十多人直入几万人的敌营生擒叛徒,长驱渡淮押至建康斩首的壮举。他抱着一颗恢复中原的壮志雄心来到临安,先后写了《美芹十论》、《九议》等建议书,但很不幸,南宋朝廷只是赞赏,并未对他的北伐建议感兴趣。他无兵来归,朝廷也不想让他带兵,除了应急平息国内民变让他短暂掌握兵柄以外,其余时间多任地方官。他在南宋生活了40年,有一半时间闲置乡间,另一半入仕时间也是断断续续,据统计光调动达三十七次之多。并获“用钱如泥沙,杀人如草芥”的弹劾。

现实对辛弃疾是残酷的。他希望成为已故名相虞允文那样的人,指挥三军进取中原,留名青史。做官不是他的夙愿。他虽有出色治军理政才干,但他的性格和对北伐的执着却使他难以在官场上立足。他也自知“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论盗贼札子》)。

另外,“归正人”(宋代称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为归正人,即投归正统之人。这是南宋对北方沦陷区南下投奔之人的蔑称)的尴尬身份也成为他仕途的天花板,他的官职最高为从四品龙图阁待制。

他灰心失望,刚过不惑之年便做了归隐的打算,而且从四十二岁到六十多岁,大多数时间隐居在上饶的乡间别墅,过着悠闲的乡居生活。

陈亮是婺州永康(今浙江金华)人。“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议论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先后写过《中兴五论》和《上孝宗皇帝书》,积极主张抗金北伐,因上书论国事曾两次被诬入狱,深受投降派打击。这次他从家乡出发,走了近千里路到铅山访好友辛弃疾,一抒胸中闷气。

酒浇块垒,酒逢知己千杯少。

穿越时空,在淳熙十五年那个冬天,他们一起待了整整十天,他们同游鹅湖,并想会晤朱熹,但朱熹没能来。这次聚会成为历史上著名的第二次“鹅湖之会”。

陈亮告辞离别后,辛弃疾怅然若失。第二天,辛弃疾驾车追赶陈亮,遇上天降大雪,马车无法前行,辛弃疾晚上投宿,隔壁有人在吹笛子,伤感莫名。辛弃疾悲伤不已,挥笔写下了一首《贺新郎》。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鹚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乳燕飞》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等这首词寄给陈亮后,陈亮作词唱和,两人如此反复唱和五首,成为文学史上的佳话。

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

老去凭谁说?看几番,神奇臭腐,夏裘冬葛!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犹未燥,当时生发!二十五弦多少恨,算世间,那有平分月!胡妇弄,汉宫瑟。

树犹如此堪重别!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行矣置之无足问,谁换妍皮痴骨?但莫使伯牙弦绝!九转丹砂牢拾取,管精金,只是寻常铁。龙共虎,应声裂。

一句“老去凭谁说”写年已老大,不惟壮志难酬,甚至连找一个可以共谈天下大事的人都不容易。借此一句,陈亮引出以下的感慨:世事颠倒,复土无望,令人扼腕;下阕说二人从来志同道合的,而且不论何种处境都不会改变自己的主张。

最后借龙虎丹炼成、裂鼎而出之状,以“龙共虎,应声裂”这铿锵有力的六个字,表明对爱国意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以及胜利到来之不可阻止的信念。这六个字是陈亮与辛弃疾的共勉之辞,也是这两位人杰的毕生心愿。

辛弃疾看后非常感动,又写了一首来和。

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他们都有“补天”的身手与才华,但是他们没有机会。这不是他们个人的失望,而是整个时代的悲剧。

回想彼时,辛弃疾在对陈亮的思念中饮酒而醉,想起壮志难酬,只能以诗言志。于是又有了千古名篇: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分明是用刀剑为笔书写的胸臆。

铅山之会六年后,陈亮被取为状元,授职签书建康军判官厅公事,但因长期“忧患困折,精泽内耗,形体外高”,最终于绍熙五年(1194年)的一天夜里溘然长逝,享年五十二岁。

辛弃疾六十四岁时,执政的韩侂胄为了笼络士人,转移朝野注意力,借北伐的名义收买人心,开始起用主战派人士,辛弃疾被任为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镇江知府等职。年迈的辛弃疾精神为之一振。

辛弃疾任镇江知府时,登临北固亭,又写下了名篇《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据说,辛弃疾“肤硕体胖,目光有稜,红颊青眼,壮健如虎”。这一年,辛弃疾六十六岁。

最终又被谏官攻击,壮志难伸,又辞官归家。

晚年一首《贺新郎》中他写道: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交游零落,只今馀几。”“知我者,二三子。”写这几句时他是否想到了陈亮,我想他一定会想到陈亮,会想起那个冬天他们一起煮酒畅谈的快意。

开禧三年(1207年)秋,朝廷再次起用六十八岁的辛弃疾为枢密都承旨,指挥军事。但此时年已六十八岁的辛弃疾已病入膏肓,接到圣旨已不能起,随即在家中死去。据说他临终时还大呼“杀贼!杀贼!”

一个来自济南的“归正人”最终死在了江西的土地上。此时陈亮已经死去十六年了。

他死后第二年宋、金签订《嘉定和议》,两国改为伯侄关系,宋由贡献岁币及绢由二十万增至三十万,宋赔偿三百万军费,并献上韩侂胄首级。

大宋的国运如西下之日,渐渐沉落。金戈铁马与文采风流正一并被雨打风吹去。正如他的《菩萨蛮》中所写:“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而在遥远的北方大漠高原上,一个中年人刚刚成为全蒙古的大汗,未来他的兵锋将所向无敌,此后六十多年中,他的子孙将灭金亡宋。

一切灰飞烟灭,故国永远成为故国。

辛弃疾若泉下有知,抑或会和陈亮再斟上一杯酒,感叹世事的无常,壮志雄心的可叹,抑或酒后不再有破阵子的豪情,抑或还能写出一阕与后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相媲美的豁达之作。

抑或还是对着手中长剑,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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