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特约评论员 张伦
在我们这个托克维尔意义上的民主时代，不同体制下的政治家的声望的折旧耗损皆呈某种加速现象。然而，德国的默克尔却成了个例外，星期日的大选中再次胜出的几率极大，在执掌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国家之一十二年、经历了罕见的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后，巍然矗立，要再接续一个四年任期了。
在民粹猖獗，民主机制面临诸多危机的时代，这绝对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它自然会让那些上任不到几个月民意就雪崩、一届任期就铩羽而归的政治家们嫉羡不已。即便对那些担心因民主机制不能长久执掌权柄的政治人物，这也是个提示， 默克尔的十六年的任期比中国历史上许多皇帝的任期都要上：做得好，人民认可，不是不可在权位上呆得久一些。
德国人喜欢稳健的风格、对基民党的偏好显然是一个传统因素，该党的阿登纳和科尔各分别执掌德国14与16年。对选举来讲，胜选得要义在候选人与主题两者的恰当交汇，当代史上，只有1969因威廉·布兰特以及其与东方阵营的缓和政策，1998施罗德回应科尔多年执政后人们希望变革的心理，让社民党赢得选举，此外，德国战后政治便多是基民党的天下，默克尔显然是这种传统的承续者。
从批评的角度，记得几年前，与笔者有过一两面之缘、以“风险社会”理论闻名于世的德国已故社会学家贝克特曾在法国“世界报”上撰文，指责默克尔的“马基雅弗利执政风格”：为维护德国利益，执掌权力，采取实用主义立场。一个左派理论家，有这种批评不让人感到意外。不过，如换一种角度，这未尝不是在另外许多人眼中默克尔的长处：不教条，手段灵活，踏实，很好地维护了德国及其民众的利益。
从正面解读，在笔者看，默克尔的廉洁、简朴与谦和、对公共事务所呈现出的勤业、负责的态度，这些个人特质，是成就默克尔现象的重要原因。而这些恰恰是这个时代大多数政治人物所不具备的。位居大位多年，未听到任何有关默克尔个人的丑闻。这在执掌大权日久者中实属少见。
中国的媒体曾津津乐道谈及过当初默克尔南京访问早上排队吃早餐，拾捡起掉到地上的面包片的细节。如果对其有所了解的人，大概对此细节不会感到惊讶，那是她在生活中一贯的风格。她的政治引路人前总理科尔曾说她在柏林墙倒塌后她初入政坛的岁月是个“连吃饭刀叉都不会很好使用的人”。却可能恰因此，她让人么感到亲切，没有距离感，乃至有了今日德文中一特指名词« Mutti » （妈妈）。
政治是离不开政治人物的信度的问题的，在日渐世俗化的民主时代，加之信息技术的发达，维系一个政治人物的威信并不是件简单的事。默克尔这东德牧师的女儿所表现出的操守、节制与自然的为人风格，恰成为她最大的资源。也是她能长期获得人们信任的基础。
但作为政治家，如果她缺乏必要的智慧显然是不可持久的。如从最低工资政策的推出所显示的那样，默克尔鲜少自己推出重大的改革措施，却能因势利导博采众家，择善而为，最终却获取最大政治收益；身为右派政党的总理，却能联合左右，中道而行，把握德国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倾向，善用各类政治人物包括自己昔日的对手，掌握政治主动，让反对党、政治对手陷于无还手之力的境地，政治技巧可谓高超过人。社民党去岁推出前欧盟议会主席舒尔兹来对垒默克尔，既背负社民党参与执政联盟的负面后果，又缺乏有效明智的策略，在一阵热闹过后，舒尔兹民意上节节退败，大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社民党与总理之位再失交臂。
当然，德国经济强劲的势头，仅7%的人对自己生活状况不满的现况，既是当初施罗德改革的遗泽，也是默克尔执政多年的成就。加之难民政策的调整和难民潮的缓解，都对默克尔是利多。天时地利人和俱备，何事不成？
不过，今后四年包括后默克尔时代，是否会象其连任这般顺利，将是未定之事。那将是另一话题了。在笔者看，德国像许多国家一样，一些新的变化其实或已经在酝酿了。（作者系法国赛尔奇·蓬多瓦兹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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