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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月落西窗

2018-04-08 03:46    

故事:18岁姑娘嫁给9岁男孩,郎君却是个短命鬼,女人守寡一生

文/白马吹欢

1)好日子

好日子来临的时候,我经历了人生最初的慌乱。那是一份羞涩和不安,还有一些隐隐的企盼。盼什么?我自己已经不想说出。母亲的脸上溢满幸福和知足的神情,秋天的阳光照上去,神秘而又庄严。

我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嫁衣,缀满银饰的凤冠,张扬着富贵气息的九凤围,它们在一袭红妆的映衬下显得是那样夺目。那一刻,母亲醉心于令她眼花缭乱的彩礼,父亲则在外面忙着应酬络绎不绝的贺客。

对于这个秋天的一切,我显得是如此莫名。虽然阳光依旧那么真实地照进我的西窗,可是对镜梳妆的我,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沉静。18岁的到来就是这么不容置疑地改变着我原本安静的一切。

对方家境殷实,是个富甲一方的大户。少爷聪明灵秀,小小年纪已经是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将来不愁是个状元。

在媒婆的嘴里,我的前景一片辉煌。那份还属于虚幻的幸福令父亲和母亲欣喜莫名。

亲事一定下来,接下来就是婚期。按照双方的八字推算,中秋佳节是最好的吉日。月圆人亦圆,夫妇的未来当走鸿运。

那就是我一生只能有一次的好日子啊。

唢呐声远远地传来的时候,帮我梳妆的几个女伴和母亲都有些匆忙起来,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有没有落下什么饰物。最后,她们把一方红盖头蒙在了我的头上。

2)烛影摇红

坐在洞房的床上,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恐慌。这就是我的家了么?遵照母亲的嘱托,我不敢私自掀开蒙了很久的红盖头。秋天的气息在这间装饰一新的房子里荡然无存,外面的喧闹声清晰地传进来。我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那个没有见过的人来为我挑去这一方红盖头。

我在等待幸福的模样。

拜堂那一刻的景象在脑海里翻滚出来。我的眼前只有那固执的一片红,低下头去,可以看到自己穿着红绣鞋的脚尖。牵在手里的红绸带,另一头就是我的官人了。那一会儿,有个稚气的孩子在喊。娘,我不玩了,我要吃苹果!

满堂的哄笑声里,是一声轻轻的喝斥。听话,今天不许闹!

红绸带的另一端忽然被抛到了地下。有一股风似乎是从背后吹来,一份过早的凉意让我莫名的心情更加懵懂。不知是谁又重新牵起了另外的一端,在送入洞房的呼声里,我的脚步无声无息。

无声无息,如我漫长的一生。

红烛渐次亮燃起来。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从门外经过。有窃窃的私语声传进我的耳鼓。我只能平心静气,在这满室的烛影里,感受着满室的红。

娘,我不要跟媳妇睡,就不去。我跟你睡,我要娘搂着。

去,把你媳妇的红盖头揭开。她有好东西给你。

话音里,有个稍显沉重的脚步声走进来。一个孩子被放在我的身边。盖头揭开的那一瞬,秋天的凉意复又侵上身来,冰凉的感觉,令人仿佛置身于深秋的早晨。

而我的眼前,是更加耀目的红。

我9岁的小官人啊,他在烛影里揭去了我曾经满盖着憧憬的红盖头。

3)早夭

日子在平静中流逝的好快。又一个春天开始的时候,官人对我的依赖已经胜过了自己的母亲。只是,他一直固执地称呼我为姐姐。而不肯依着婆婆的意愿叫我娘子。

在我的注视下,他会安静地坐下来把该读的书念完。然后再依着字帖练字。这真是一个聪慧的孩子,他的书读的真是很好。每天,他会炫耀似的给我背诵自己新学的文章,把先生写给他的批语第一个拿给我看。然后牵着我的手去见自己的父母,我的公婆。

婆婆是个温婉贤淑的女人,大多的时候面色安详,在一份雍容的背后,是对我越来越深的关爱和喜欢。

我知道,这份喜欢的涵义里有着一些爱屋及乌。当小官人对我的依赖与她平分秋色时。她常常会笑着轻骂一句: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然而,她眼角溢出的幸福和安详告诉我,她是真的欣慰于自己给儿子的这份选择。

人过40,喜得贵子。而今,看着儿子在开心地长大,看着自己满意的媳妇伺于膝下。她的眼神里时常流露出的那份安详让我明白,那是一份人间难得的幸福。

我开始习惯于这种幸福,习惯于在对小官人衣食起居的照顾里度过日出复日落,春去秋又来。

婆婆说,等他到了18岁就不是小孩子了。婆婆的神态安详,话语沉着。

18岁,我出嫁的年纪。我懂婆婆的话,我在等着小官人长大。在我的注视里,他正一天天有了男人的模样。

…………

我知道,如果不是那一场席卷而来的麻风病,我会一直这样幸福而安详地等下去。然而,11岁的小官人却没有逃过这一劫。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夜晚,睡梦中的他开始抽搐起来,惊醒后的我首先触到的是他滚烫的身子。

风在窗外骤然刮了起来,我的呼喊里满是慌乱。随之而来的是公婆以及整个府第里的混乱。

仿佛一霎间,秋意变得深了起来。一股衰败的气息堆满了这个早来的秋天。

4)二娘

小官人的气息依旧,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往昔的样子。只是,除了在睡梦里能够再看到他给我背书的样子以外,我清楚地知道,那个一直固执地叫我姐姐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这是一个漫长的冬季,第一场雪在刚进入十月的时候飘落下来。那满院落的白成为另一种景色。一只乌鸦落在屋顶上,一声鸣叫打破了雪落冬晨的寂静。如它在屋脊上的影子一样,突兀,冷漠,不祥。

婆婆就是在这个早晨忽然疯的,她嚎叫着醒来,满院子地奔跑,赤脚在雪地上踩出的脚印令人看上去触目惊心。

那一只乌鸦早已惊叫着远远飞去。

照顾婆婆成了我另外的一份寄托。令整个府第的人惊奇的是,只有在我的呼唤下,疯狂的婆婆才会安静下来。在公公的安排下,她开始与我同居一室。每个夜晚,小官人戴过的那顶瓜皮帽会在婆婆的怀里听一首重复不变的谣曲:花喜鹊,尾巴长……

…………

临近年底的时候,公公终于听从了朋友的忠告,纳妾。

这一个家真的太需要一些喜气了,一股沉闷而压抑的气息已经弥漫了整个冬天。

二娘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家的,那熟悉的唢呐声以及阖府上下的红勾起了我所有的记忆。

二娘的好日子,我也曾有过。只是如今我是旁观者。

我看着那一个与我年纪相仿,青春妩媚的女子身着红装,步入自己的另一种人生。

她与我年纪相仿。但是我却叫她二娘。

5)夯歌

春天复又来临的时候,公公突然决定要把整个府第分为前后两部分。

二娘的到来让他的脸上重新有了幸福的光泽,只是,每当看到婆婆的时候,那种光泽会迅速地暗淡下去。一份不可言喻的沮丧随之将其笑容覆盖。当他做出重修宅院的决定时,我知道,那分离开的后院将是我和婆婆今后的居所了。

匠人们陆续来到了这个宅院,旧的房舍很快拆除了去。这个春天,整个府第被忙忙碌碌的匠人们占据着。新房开始奠基的时候,一阵阵嘹亮的唱歌声把我吸引到了热火朝天的后院。

在那里唱歌的有五个人,每人拉一根绳子,在领唱者带领下正一下一下地打夯,一声一声地唱歌。那歌很简单,只是几个人放开喉咙可着劲地一声声唱,一声声喊。那词似乎都是现编出来的,但他们却唱的恣肆汪洋,无拘无束。

领唱的那人是个年轻的汉子,一根带子系紧了挽腰裤,上身赤裸,古铜色的肌肤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看到我的时候,他的唱词突然变了:

小妹妹呀,心里苦呀!

哥哥疼你,怎么说呀?

嗨哟哟,嗨哟哟……

小妹妹呀,真是苦呀;

哥哥想你,抱个枕头呀;

嗨哟哟,嗨哟哟……

打夯者们一脸的严肃,石夯起落处,步调一致。只是那领唱者的目光却总是在偶尔的间歇里落到我的脸上,火热而又直接。

太阳热烈起来,一股燥热的气息,让我的脸上有些发烫。转过身去,我匆匆的走了。身后的夯歌却还在继续——

小妹妹呀,好年华呀,

哥哥疼你,怎么说呀?

嗨哟哟,嗨哟哟……

小妹妹呀,留颗心呀,

哥哥找你,过三更呀,

嗨哟哟,嗨哟哟……

6)人之初

多年以后,虽然时光几乎磨灭了我所有的记忆,唯有他却固执地留了下来。撵不走,挥不去。可我知道,当我一再地说不的那一刻,一份应该属于我的美好人生正在快速地退去。并非莫名,却又无法理清。

然而,那个春天却真的是被一种燥热占据。

那个夜晚,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安然唱歌的婆婆脸上,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无法释怀那份胸中的块垒。那一刻,我需要一份冰冷,或者一场冷雨来缓解这早春的忧郁以及酷闷。

推开房门,天空皓月如洗。

他竟然就在门外等我。不知是惊恐还是欣喜,那一刻的我失去了声音,木然,不知身在何处。

我被猛然抱了起来,那是一双坚实的挥动石夯的臂膀。我在那一刻变得轻若鸿羽,不知将飞向何处。

多年以后,我的怀念无数次地不受自己控制,清晰,分明地回到那个皓月当空的晚上。

酷热的燥闷开始退去,婆婆已经在另一张床上安然地睡去。透过窗棂的月光看得见我们无声的疯狂。我在一种茫然的心境里承受那份生命之痛。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抱紧的能够抱住多久,只有内心深处的呼喊告诉我,这份夹杂着痛楚的甜蜜,是我憧憬了好久的需要……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

睡梦中的婆婆又在呓语着念那首谣曲。

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将我拥紧,咬住我的耳朵说,跟我走吧!

7)二娘走了

噩运接连而至。宅院翻修好不久,在我和婆婆还没有搬过去的时候,公公突然中风了。原本精明强干的他就那么突然地成了废人,半边身子动弹不能,言语不清,还时时地口流涎水。

二娘的脾气似乎一夜间变得暴躁了起来。来往于院落间的家人常常被她莫名奇妙的火气给吓得惶惶然然。

婆婆却不怎么癫狂了,大部分时间她安静如初。小官人的那顶帽子是婆婆朝夕不离的伴侣。

领唱夯歌的人已经不再到我这里来。那粗狂浑放的歌声除了在记忆里之外,我漫长的一生再也没有听到过。

婆婆的眼神在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曾经清晰起来。那一会儿,风暴已止,唱歌的人已经怅然离去。婆婆说,你别走。然后,婆婆又唱:花喜鹊,尾巴长……

我忽然泪流满面地抱住了婆婆,娘,我不走,我永远不走。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婆婆的目光重归涣散。天空月色依然。

最后一次见到二娘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走进我生命的人。他是来结算工钱的,二娘送他的那一刻,我刚好领着婆婆去太阳下散步。二娘眼神里有一缕幸福的暧昧倏然而逝,跟我淡淡地打着招呼。神情不尴也不尬。

只是他的脚步匆忙,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里内涵复杂。失落还是怨恨,我已无力去想。

我们都太年轻了,要为以后的日子想一想。二娘的声音真实而又飘忽,让我不知如何做答。一声叹息过后,她扭身转进屋去。外面的阳光万丈,我抬起头来,有一些泪水,最终也没有向下流淌。

二娘走了。

公公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沮丧。除了城外的十几亩田产以外,她几乎带走了公公让她代管的所有账目和银票。

走吧,都走吧。公公含混不清的重复着这句话。看着我的眼神里却充满了留恋。

8)一罐铜钱

我开始接管这个家里的一切事务。除了厨房的刘妈夫妇被我留了下来,其余的家人都相继遣散了。公公原来的几个商号因为没有了账目,只能任二娘的人盘点了去,只是新一任的掌柜,俨然就是那个领唱夯歌的人。

这些,都是刘妈带来的言传。

诺大的一处宅院,如今一派空旷。又是一个秋风呼啸的季节来临时,我安静地服侍着公婆。有好心的刘妈夫妇相助,靠着城外那些田地的租金生活,我们的日子虽然没有了往昔的奢华,但也已重新开始平静如初,波澜不惊。

公婆相继离去的时候,我的韶华已是昨日黄花。

只是公公最后的一个意愿我未曾去做。在他自知大限已至的那些日子里,曾用同样含混不清的言语喃喃着对我说,在正房的山墙夹壁里还有一些早年藏起的金银。

贞节牌坊。贞节牌坊……

公公咽气的时候依旧在喃喃着这几个字。刘妈泪水潸然,少奶奶,老爷是要给你立贞节牌坊啊。

我无话言说,未曾去做。只有我知道,自己受不得那一座沉重而又浩大的牌坊。

无怨无恨的日子同样真真切切。后来,我把山墙里的秘密和城外的田产都留给了刘妈。这一家人,是我此生最后的依靠。我留给他们的还有一罐铜钱,共130枚。只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铜钱为何都双面光滑如镜没了字样。

太多的漫漫长夜里,那些铜钱被我在熄灯后撒到地下,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枚一枚捡起来,等130枚如数重归罐里以后,我的所有杂念也已随着疲惫而昏昏散去。长夜如斯,日复一日……

85岁那一年的春天无声而至,在老屋正房外晒太阳的我看着刘妈的重孙在院子里嬉戏,神态安详。

等那些孩子惊慌失措地哭泣着我的归去的时候,我已经清晰地看见小官人的样子,他正在阳光里欢笑着向我跑来……

(图片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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