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阿布扎比电 – 十年前，法国建筑师让·努维尔（Jean Nouvel）在薄薄的图纸上勾勒出一个回纹装饰的穹顶轮廓。如今，在沙漠之中、于海水之上，冉冉升起一座气势恢宏的银色穹顶，这就是新落成的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也是法国与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之间“软实力”外交的一种文化合作手段。
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将于 11 月 11 日起向公众开放。这座海上博物馆群采用不锈钢与铝合金结构穹顶，以各种尺寸和角度重叠的繁星图案层层叠加缀满穹顶，一缕缕光线穿梭其中，营造出别致的视觉效果。这座造价约 6.5 亿美元的综合性博物馆位于毗邻首都阿布扎比的萨迪亚特岛（Saadiyat Island），开馆日期比预期整整延迟了五年，建造过程更是困难重重。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穹顶之上那数千颗镂空状星形孔洞终于繁星满布，熠熠生辉。
博物馆的建造过程同样也是一波三折，历经一连串的经济衰退、原油价格连续闪崩、地区政治局势紧张等重重考验，除此之外，还一度遭遇了法国知识分子的强烈抵制，引发法国国内有关出借文化遗产、换取中东石油美元的风险之争。但这一切都未能阻止博物馆的落成。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融汇了东西方文化精粹，在法国与阿联酋双方的协作共建过程中，摒弃各自敌对的艳羡与自负情绪，成功地将法国剑拔弩张的各大国家博物馆团结在了一起。
阿布扎比旅游与文化发展局主席穆罕默德·哈利法·穆巴拉克在萨迪亚特岛新落成的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在他看来，国与国之间如此大规模的合作，“过去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图片版权：Katarina Premfors/《纽约时报》
上周，工人们还在忙着种植园艺，为刚刚从法国运来的罗丹雕像另辟庭院。让·努维尔在检阅博物馆群“村落”时表示：“这么多年来，尽管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在这里你却看不到太多的变化。确保这座博物馆根植于此处的地理位置、这个国家的文化背景与象征，这就是我们所坚持的基本准则。”
但这个“国家”是阿联酋，还是法国？自 9 月公布开馆日期以来，每隔一天就有多架载着法国文化遗产的飞机陆陆续续从巴黎抵达阿布扎比，其中包括梵高的《自画像》、莫奈 1877 年创作的画作《圣拉扎尔火车站》，以及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的名作《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
从凡尔赛宫运往阿布扎比的法国出借藏品之一，雅克·路易·大卫令人心潮澎湃之作“法国第一执政拿破仑·波拿巴于 1800 年 5 月 20 日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图片版权：凡尔赛宫和特里亚农宫国立博物馆
在波斯湾海峡上，有一个建国不足百年的年轻国度，这是世上仅存的君主制国家之一，拥有丰富的油气资源——它就是阿拉伯联合酋长国。而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正是法国与阿联酋于 2007 年签署的一份罕见的政府协议的产物。协议中双方达成一致，由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向法国支付 4 亿欧元（约合 4.64 亿美元），借用法国卢浮宫博物馆名称 30 多年，含法国提供的经验技能、指导与艺术贷款在内，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共计需要支付 9.74 亿欧元。
作为回报，法国 17 家博物馆与机构今年将向阿布扎比出借 300 幅艺术作品，这些艺术作品包罗万象，既有达芬奇的肖像画《美丽的费隆妮叶夫人》（La belle ferronnière），也有源自凡尔赛宫的巨型仙女雕像。此外，法国博物馆专家还将为阿联酋人提供为期 15 年的艺术指导，帮助他们采购收藏品和举办各类短期展览。
早在博物馆设计之初，尚未开发的博物馆选址地曾是海龟与各种贝类的栖息之所，阿联酋国务部长扎基·安瓦尔·努赛贝（Zaki Anwar Nusseibeh）自那时起便开始担任博物馆项目的顾问。他说：“软实力现在是所有外交人士口中的热门词汇，也就是说，除了军事力量与经济实力之外，国家还需要分享和输出其价值观。软实力即国际交流与传播。”
让·努维尔设计的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据他称，穹顶的设计灵感源自阿拉伯建筑的 mashrabiya 窗扉，这种窗扉元素特有的格子，在避免中东地区阳光直射的同时也保障了良好的私密性。图片版权：Katarina Premfors/《纽约时报》
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将于本周六正式开幕。周三，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Emmanuel Macron）乘坐带有“卢浮宫”图标的阿联酋合德航空公司（Etihad Airways）航班抵达阿布扎比，出席博物馆开幕典礼。因涉嫌支持恐怖主义，阿联酋邻邦卡塔尔深陷外交困局，而阿联酋也加入了与卡塔尔断交的行列。
国务部长努赛贝表示，阿联酋政府正考虑将阿布扎比罗浮宫博物馆作为一项文化战略，藉此缓解该地区的紧张局势。阿联酋的最终目标，是将首都阿布扎比打造成一座开放包容的国际大都市，通过阿布扎比罗浮宫博物馆，架起阿拉伯地域联系东西方文化发展的桥梁。
“大力发展教育和文化是目前的首要任务”，努赛贝在他的家中说道。这座位于阿布扎比郊区的宅邸充满着浓厚的艺术气息。他还补充道：“一些极端组织为了实现自己政治目的，绑架和利用伊斯兰文化，这一行径违背了我们国家所代表和倡导的一切准则。在这样的环境下，发展教育和文化事业显得愈发重要。”
崇高的目标固然可嘉，可阿拉伯世界的地缘政治已渗入这个国家刚刚萌芽的文化领域，这一点却也是铁一般的事实。去年 10 月，就在筹备布置展出画作期间，在阿布扎比举办的国际柔道大满贯比赛中，一名当地柔道选手在输给以色列对手后拒绝与对方握手。
为维护形象，体育部门官员就运动员的怠慢行为紧急做出正式道歉，并与该名以色列运动员合照。
独立策展人、美术史学家 Maymanah Farhat 认为，阿联酋的新文化工程并不能始终坚持摒弃其狭隘的族性。她举了几个例子，安德鲁·罗斯（Andrew Ross）就是其中一个。安德鲁·罗斯是一名劳工专家，他曾批评过阿布扎比当地建筑工人的施工条件，并因此被阿联酋禁止入境，无法完成在纽约大学阿布扎比分校的调研工作。从那以后，安德鲁·罗斯称他对于当地政府领导人的意图仍持有怀疑态度，称他们的文化策略是“推销辞令”。（安德鲁·罗斯是海湾劳工艺术家联合会[
Gulf Labor Artist Coalition
]的联合创始人，他表示他们会继续抵制萨迪亚特岛的文化特区，力求改善当地劳工的薪资水平。）
今年，一位赴阿联酋任教的新闻学教授被禁止入境，他将该禁令归咎于当局怀疑他具有什叶派穆斯林背景。
与此同时，阿联酋人正在加紧推进他们更为远大的目标。主导官员大多曾在美国接受教育，他们更有可能讲一口无可挑剔的英语，而不是法语。
除了阿布扎比卢浮宫，由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设计的阿布扎比古根海姆博物馆（Guggenheim Abu Dhabi）也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延期。从很多方面来讲，阿联酋政府认为其耗资不菲的文化战略算是 15 世纪美第奇家族（house of Medici，或译为麦地奇家族、梅迪奇家族、梅迪契家族、梅第奇家族，是佛罗伦萨 13 世纪至 17 世纪时期在欧洲拥有强大势力的名门望族，译注）外交方针的翻版。当时，植根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通过资助艺术和建筑事业巩固了自己的权力、影响和形象。
阿布扎比卢浮宫的穹顶由近 8000 个阿拉伯星组成，这种图案会将阳光过滤形成一场“光线雨”。孔洞可以起到遮蔽通道和调节温度的作用。图片版权：Katarina Premfors /The New York Times
阿布扎比旅游和文化发展局主席穆罕默德·哈利法·穆巴拉克说，这个野心勃勃的工程“曾经对很多人来说有点不切实际”。穆罕默德·哈利法·穆巴拉克毕业于美国东北大学（Northeastern University）经济和政治学专业。
10 年前，全世界的文博界人士一致反对“租借”国家文物，冒着损坏文物的危险将它们长途跋涉运送到异地的想法。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反对声渐消，而艺术品不断被运送到世界各地进行展览的做法也获得了普遍的认可。
法国在线艺术品刊物《艺术论坛》（Tribune de l’art）主管迪迪耶·里克奈（Didier Rykner）说：“我曾经坚决反对这个计划。”里克奈原来的看法是，这笔交易纯粹是受政治和金融利益驱动，所以他曾经组织民众请愿，反对这个计划。他说：“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个合同是必须要执行的。它也应该获得执行。不过我认为执行的方式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担心的仍然是艺术品在运输过程中可能受到损害。他还说，阿布扎比卢浮宫匆匆对公众开放是为了迎合在该首都城市举行的阿布扎比当代艺术展。里克奈对安全准备工作是否完备保持怀疑。
博物馆管理人员表示，他们已经准备得当，还说前不久法国文化部官员刚视察过场馆的安全和温度控制状况。
奥赛美术馆馆长劳伦斯·戴·卡赫（Laurence des Cars）曾经管理负责建造阿布扎比卢浮宫的政府机构法国博物馆组织。她说：“它绝对安全。”奥赛博物馆将向阿布扎比卢浮宫出借梵高自画像和莫奈的《短笛手》（The Fifer）。
阿布扎比卢浮宫与 13 个法国博物馆达成合作关系，对于它们当中的大多数来说，出借艺术品的回报之高是显而易见的。枫丹白露宫（The Fontainebleau castle）将出借一座 16 世纪的巨型青铜像，《观景楼的阿波罗》（Apollon du Belvédère）。作为回报，它将获得一张约 580 万美元的支票。这笔资金将被用来重修宫内的帝国剧场（Imperial Theater）。该剧场将以阿联酋总统谢赫哈利法·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Sheikh Khalifa bin Zayed al-Nahyan）的名字重新命名。
源自 15 世纪白羊王朝或奥斯曼王朝统治时期的头巾盔也在阿布扎比卢浮宫的藏品之列。图片版权：Thierry Ollivier/Louvre Abu Dhabi
国立中世纪博物馆（The Musée de Cluny，旧名旧名克鲁尼博物馆，译注）将向阿布扎比卢浮宫出借一个 13世纪的镶嵌珠宝的盒子。凭此换取的租金可以涵盖造价 880 万美元的接待大厅返修工程的一半资金。
阿布扎比卢浮宫将会有小部分区域专门用于展览当代和现代艺术作品。而场馆内的剩余区域则主要用于介绍世界历史和宗教，而混合展出来自不同地区的作品也是它强调的一个特色。
皮特·蒙德里安于 1922 年创作的油画作品《构图》目前属于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的永久藏品。图片版权：Mondrian/Holtzman Trust, via Louvre, Abu Dhabi
除了租借，6 名策展人组成的买手团还从私人收藏品中搜罗了不少艺术杰作。他们目前已经购置了 600 多件艺术作品，包括几何抽象画派先驱皮特·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于 1922 年创作的油画作品《构图》（Composition With Blue, Red, Yellow and Black），这幅作品是在 2009 年佳士得拍卖行推出的“伊夫·圣洛朗和皮埃尔·贝杰珍藏”拍卖会上以 2790 万美元竞得的。由乔凡尼·贝利尼（Giovanni Bellini）创作的文艺复兴时期油画作品《圣母与圣子》（Madonna and Child）是阿布扎比卢浮宫购入的另一件艺术作品。博物馆管理人员称，这幅作品表明了该博物馆致力于展出反映不同宗教文化的作品。
法国博物馆管理会（Agence France-Museums）科学主管兼阿布扎比卢浮宫首席策展人让·弗朗索瓦·沙尔尼耶（Jean-François Charnier）说：“阿布扎比卢浮宫是什么？它是以艺术品作为时间的见证，讲述有史以来的人类发展历史。”
阿布扎比卢浮宫的藏品中包括乔凡尼·贝利尼在 1480 年到 1485 年间创作的《圣母与圣子》。图片版权：Louvre, Abu Dhabi
有些博物馆策展人担心阿布扎比卢浮宫大肆收购艺术品，会导致全球艺术品价格上涨。不过，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策展人让-帕特里斯·马兰德（Jean-Patrice Marandel）说，新博物馆“对市场状况没有丝毫影响”。
他继续说道：“它尚没有形象或者说品牌、品味可言。”
关于这座崭新的博物馆，一个不断提出的问题是它将会多么大胆。劳伦斯·戴·卡赫曾担任阿布扎比卢浮宫采购部负责人，正是她在一场拍卖会上成功竞得蒙德里安的油画作品。她坚持表示，这里的文化官员“在宗教和裸体的问题上采取了大胆的立场”。
在接受采访时，穆巴拉克对新购入的一部也门《律法书》（Yemeni Torah）极尽赞美之能事。这部《律法书会》和一部 6 世纪的《可兰经》（Quran）和哥特文《圣经》（Bible）译本一同展出。
阿布扎比卢浮宫博物馆还委托美国艺术家珍妮·霍尔策（Jenny Holzer）创作了一件全新的艺术品。霍尔策用锲形文字、阿拉伯语和法语在 3 面石墙上篆刻历史文稿中的语录，文稿的内容取材于苏美尔创世神话（Creation Myth）和文艺复兴时期哲学家米歇尔·德·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关于自决的随笔。
美国艺术家珍妮·霍尔策（左）在阿布扎比卢浮宫的 3 面石墙上刻下源自苏美尔创世神话和关于自决的随笔的语录。汉娜·特伦（右）是霍尔策工作室的项目经理。图片版权：Katarina Premfors/The New York Times
当被问到创作有没有受到限制时，她回答说：“文稿的内容需要首先通过博物馆方面的审核，不过没有人提出否定意见。”她希望开发一款应用程序，让参观博物馆的游客自主选择创世神话中的文字投射到石墙上。
阿布扎比的官员们已经在为未来做准备了。穆巴拉克预计，阿布扎比卢浮宫将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已经规划了很长时间的阿布扎比古根汉博物馆的施工合同或许能够在明年获得批予。（阿布扎比古根汉博物馆发言人拒绝予以置评。）
与此同时，卢浮宫博物馆馆长让-吕克·马丁内兹（Jean-Luc Martinez）表示，阿布扎比卢浮宫项目已经给法国带来了巨大影响。他说：“多亏了阿布扎比卢浮宫，经过 50 年的各自为营，法国的博物馆被迫再次联起手来。”
以一种法国式的轻描淡写，他又说道：“我们有点自负。这算是心态上的一种转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