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小时候习惯住在有院落的房子里，十多年前，当开发商承诺楼前能有个小院子，虽然只有巴掌大，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5楼相同价位的一楼。
花花草草，果树大葱，葡萄葫芦，丝瓜向日葵……一年年，小小的院子被我种得热热闹闹。在院子里干点活，也成了放松身心的好办法。因为总在院子里逗留，小区的妞妞送给我一个别号：小院儿阿姨。
每天早晨妞妞上幼儿园，在我的小院门口等妈妈的车，总会奶声奶气扯着嗓子喊：小院儿阿姨——
从初春的梅花、樱桃花、草莓花，夏天的韭兰、蔷薇、金银藤、月季，到秋天的菊花，小小院子一年四季花香不断；其中还栽种着无花果树、葡萄树、枸杞树和苹果树，乍一听，好像是几亩地，其实，只有巴掌大小，因为主人好热闹，所以小院子格外热闹。
最绚烂的是秋菊。一年秋天，菊花开了，在院里干活，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走上前和我讨花。
老人告诉我，她从张家口来儿子儿媳家小住几日，腿脚不好走不远，从楼上看到了小院子的菊花，就奔着花过来了。
我拿起剪子，剪了大大的一捧，红的、粉的、黄的，老太太搂着菊花眉开眼笑。老人家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捧着菊花，笑逐颜开——那是我见过的，最最美好的画面。
我们院子前有一条封闭的空地，只要天好，每天上午，老太太会推着老头出来晒太阳。很多时候，老太太把老伴儿放在空地上，自己去市场或是回家做家务。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再回来接老伴儿，推老头回家。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头的轮椅正方向不是向着太阳，而是朝向我们的院子。我在小院子忙着，老人家就笑眯眯地看着我。
老人家虽然患病，但是精神很好、满面红光。我干着活恍惚间抬头，总觉得是父亲坐在轮椅上看我。
虽然老人不能交流，但是我总要和他没话找话。突然变天，我会撑起伞，直到老太太过来接应；葡萄熟了，用塑料袋装一大袋子放进轮椅……
每逢此时，老爷子总会满脸是笑，笑容里流溢出来，是满满的幸福。这幸福，也传递给了我。
我敬重老头宛如敬重我的父亲，更敬重的，是他的老伴儿，那位真正做到了和爱人相濡以沫的老太太。
前天一大早，一辆挂着黑纱的殡仪馆的车停在家里小院的前面，我立刻意识到，一定是隔壁的大爷走了。
下午碰到后面楼的张哥，一问，果不其然。但是，小区里没有灵棚、没有哀乐，老人静静地走了……
邻居是三代同堂。一对年迈的老人七十多岁、儿子儿媳五十左右，孙子刚刚成年。多年来，没有听到隔壁一声吵闹，一大家子过得幸福、和睦。
老大爷经常在院子里忙碌，他家只栽大葱。我一干活，总能看到老人或是拔草浇水，或是站在楼梯上晒太阳。
一年春天，我在院子里种了一架小葫芦，夏天里，一个个可爱的葫芦娃垂在碧绿的架下，煞是好看。
小葫芦总能招来很多好性儿的邻居，孩子多，充满着新奇地问这问那；此外，来得最多的就是隔壁的大爷。
大爷来了也不说话，靠在栅栏上，努力仰着头，看小葫芦，一看就是大半天。
终于有一天，大爷说话了：“多好看哪，送我一个小葫芦吧！”
看样子大爷是真心喜欢，我赶紧承诺：“大爷，等秋天，小葫芦成熟了，一定送给您！”大爷没有太多的反应，依旧是仰头痴痴地看着，一脸的喜悦。
秋天到了，架上的小葫芦露出金色，葫芦娃们成熟了。
一天早晨，从满架的葫芦里，精挑细选了三只最干净的，送到了大爷家的门前，等着大爷出来，把 小葫芦递到了大爷手上。大爷没有谢我，拿着葫芦回家了。
又过了两天，发现院外葫芦架下，大爷还在仰望。我赶紧走出去，喊了声，大爷。
老人家并没有看我，他抬头看着架上的葫芦，说，“多好看哪，送我一个小葫芦吧！”老人家太健忘了，我笑了，顺手摘了一只小葫芦放在大爷的手里。
忽然一天，又一次走到了我家栅栏外，他说出的话惊住了我：“多好看哪，送我一个小葫芦吧！”我恍然大悟，这位神态平和、衣着洁净的老人家，是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也就是，他已经老年痴呆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家人外出，老伴、儿子儿媳、孙子前呼后拥，总要把老人家皇帝一样圈在中间走，他们为了看护、担心老人迷路。
老人家很幸福，他的儿孙没有用哭天抢地来证明他们的孝顺，而是用日常点点滴滴珍爱，让老人度过了一个美满的晚年。
十多年了，每年看着小院子经历着四季，春的萌发、夏的繁华、秋的绚烂和冬的萧疏，人生，亦如是。
年少青葱亦狂放，青年繁华亦迷茫，中年沉稳亦落寞，老年安宁亦凄凉……
小小的院子，带我穿越了人生的长河。
那位手捧菊花的奶奶，那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还有幸福地安享晚年的隔壁大爷……
我们奔奔波波、喜喜乐乐，与失败和衰老抗争，其实，不正是以全部的精力向他们投奔吗？
月上东山
历史的长河里、偌大的时空中，每一个人，无论是平凡还是伟大、无论是绚烂还是卑微，我们都是这时空的过客，源于虚无、归于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