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影像，彩虹天上。描摹美景，皆成印象。然其本质，却非所见。深观世界，只见虚像，如幻士之梦...
七世达赖.无暇之路
少时多梦，或于午间梦入蚁国至南柯境地，雕梦予虫，促织幽念，成了唐时李公佐笔下闲谭。或夜游酆都后惊觉一枕青霜，黄吕疏疏，寄寓阴阳，做了那洞冥间往来无极的“搭客”。又有白日睁眼恍见竹林冠盖处一绛衣舞剑女子涉空而来之举。直如公孙大娘舞动剑器，纵云上天梯，退潮凝清光，剑势一经铺开，绿澜狂挽，遍播翠微。旋即不见，只风声灌溉如旧，镂窗剔阁，罅隙华彰，光怪陆离之极。闭眼则满庭星汉，又如九霄之上，飞天玄女尽散无双花蕾，仅留宇宙寂寞，介子、沧海、大须弥…
幼时并非了了，所见日常，大概体质孱弱，喜静，喜亲近自然，又听惯了村老麻姑口中野史狐集，仰慕神明，若逢月破怪鸟啼夜之时，便捕风捉影，战战兢兢，故每多匪夷之思。出生时也无紫气绕梁鹤颜仙人登门求徒异行。及周岁，外婆即找一瞎子神算起课卦相，一番摸骨观额后，得若干卜言：命格奇理近水多福泽贵人不遇一叶障目。此为一畿。先勿论真伪，就二十余年际遇，证此命签，每多灵验。此番暂搁不提。后另有一村民夜眠于竹窨，梦黄符入怀，次日伐薪无名深山，得一据说传自明万历年间的铜鼎，鼎文刻马氏三尊真仙事迹，此三位在清乾隆至咸丰皇帝年间有大批信徒，远近香火不绝。后辗转流离，几番兴衰，就败了踪迹。吉光片羽，老物件最惹人远思。有识得此物的老者追溯出若干教义。遂就出鼎处依勘舆机要削峰劈岭，檀木为龛，围炉焚香，建成大宅。竣工之日，一众工匠连同附近庄民，鼓瑟喧天，祭三牲，禀山神，开光佑民，奠基而成。时年已弱冠，亦随人流于法坛前求签，烛火熏眼，墙角似乎有偷香油的老鼠吱吱作响，心不在焉，显而虔诚不足，却也得一事业签，依稀只记得半句签文：十方诸佛法中王。半知半解，也不问解签人，只携了那谜禁般身世的半句断章至今。后来获一迷蒙梦境，只身前往一飘忽场地，似敦煌莫高窟胜景，丹霞赤英，落脚处即绽开一卷五代车辇壁画，又似唐卡，犹如新作。行至尽头，见一僧侣在塑刻一尊佛像，雏形有印加之风，三头六臂法器繁多。凝视欲久，只觉那佛像眉宇祥和，突而裂嘴敞笑，惊醒了神游之人。此事讳莫如深，深埋心底多年，怕偶有舌漏，便惊动了那司命神曹。后来读净土宗卷帖，见心明性，天青日白，心境趋于平和，也就百无禁忌了。
那些深久的年月里，也曾亲历过一些奇事。某年初春，几蓑新雨后，老屋北堂，野花兰芷芊芊。陵地南坡，山岚秀草没足。因了家中豢养的草食性家禽，便和姐姐、表兄弟一行五六人或背负竹篓或提簸箕于人迹罕至处的荒田拔草。此地偏远，有颓废白墙遗址，背山处林木参天，传闻有山魈灵猴出没其间，捣毁农作物，故先辈庄稼人都舍了该处田产。垄间碧草鲜美，有巨石如母子二蛙蹲于田堑，又有经年的水稻秸秆腐烂化为养料，开出紫色的藏铃状花朵，还有车前子、蕨菜、打破碗儿花等长满田际。拔草的过程笑语盈盈，映衬如画田园风光，好像时光又退回到了总角之宴之时。一干人等正自低头频频，出手拔草之际，空穴来风，突闻背后山林传来一声虎啸，初听只觉脑海沉闷，神智停顿。众人云里雾里，半信半疑时，不料又传来更为清晰的一声怒吼。这一次只觉雷霆炸开响彻耳膜，肝胆俱裂，急急扔了手中事物，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飞也似的逃离现场。有在田埂摔倒的，也顾不得嘴角啃了多少陈泥，由同伴拖拽着急急如丧家之犬。后来有老猎户道出真相，村庄附近方圆五十里内数十年前已绝虎患，但明国时有一奇人曾藏伏于此单刀屠杀过一只大虫。大虫断气时，血染白墙，瞠目而亡。此事一经道破，吓坏了一群懵懂少年。只当是野行无知，触怒了那兽王威灵。当中有一表亲更是恶梦不断，如沾怪疾，夜夜梦一白色小猫舔舐足底，不得安宁。家长无奈只得购买供品请术士每日去那兽王旧日府邸告慰安抚。如此三番，病发者才定云止水，除尽梦魇。
说到旧闻隐轶，少不了有古宅的一份。村西有一清末乡绅毫宅，占地十数亩，现已没落。虽支离破损，但仍残留其鼎盛时期架势，飞檐走龙蛇，屏壁格九宫。流苏廊坊，大户气象。第一任宅主生前经商有道，家境殷实，又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好不惬意。时光如梭，此一脉宗族繁衍至第七任主人操持时，匪患兴起，匪人侵入内宅杀了数人，又掠了族内嫡长孙，向户主索要大票赎金。户主别无良方，只得卖了家产救人。经此一劫，似乎是祖上的福荫耗尽，该族家道便一落千丈。又经的几位后人掌户，平平淡淡，终无中兴之主，凋零至今。另有一说法，说是第一任老主人曾把大批珍宝埋于宅基某处，留待恩泽后人。却从未有人掘得一二，种种缘故，众说纷昙。盖因人们对古宅高墙蔽日、深居简出的生活好奇非常。所言虚实参半，均无从考证。后来有一破落戏子于更深露重时途经古宅，见外院龟背石碑前有黄白二兔，心内疑窦丛生，便大步捉足去追那黄白二物。黄兔瞬间消失不见，只那白兔忽左忽右，疾驰慢拐引了那戏子进入古宅后院，在一枯井旁白兔亦遁化而去。许是戏子福至心灵，当即寻找称手器具，在枯井旁动土挖掘，得白银一坛。以此为资，戏子就甩了那破落头衔，俨然富户。听闻此事，接连着又有几拨人去了古宅，或守夜待兔，或烧纸告求土地爷，乱掘乱翻，一通胡闹。总是缘分浅薄，哪里还有半分线索。唯这几批人流寇举动蛮夫心智，平添了几代乡邻口中许多笑话。此事幽远，不可追思。但有古籍记载：宅内有黄白二使，黄为烁金，白入银出，皆富贵也。
十六岁时初读三言二拍，不忍释手。沿袭书中况味，又读了不少志异。海雨天风，鲛哭猿啼。最爱那秘而不发的见闻。如此，神神道道，厮混多年，几欲成了这太平盛世一活跃乩童。但世间诸事、诸物、诸人。或贪、或嗔、或痴。皆身若浮萍无所皈依，即便搜肠刮肚，苦心经营，也不定就有如意人生。人生，终归只是一场幻觉。白骨坟茔，一般无二。不如似我等愚笨小儿，敬神明，查鬼录，慎德行，天真浪漫，但求磊落豁达，有此，方可真正宁静以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