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行吕亦文
刘奎章
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上的学，学校在永定河边，是由一座庙宇改建而成的。过完年是新学期的开始，离真正的暖风拂面还有一段时间，仍旧干燥多风沙，寒峭刺颊，永定河一带更是如此。那时学校的管理并不严格，上学前、放学后，哪怕是课间十分钟，都可以到永定河边遛一遛；此时的永定河正处在一年中最干涸的时候，到河边并没有什么危险。
我天生爱幻想，会利用一切不上课的时间跑到永定河边，在河岸或者紧挨河岸的田地里，寻找那些对抗干涸的绿意来。当我看到柳条发出嫩芽，总会想起奶奶讲的那个古老的传说：传说永定河边一个柳树多的村庄里住着一对老夫妻，这对老夫妻无意间救了一条蟒蛇，这条蟒蛇原来是一条龙变的。龙主水。有一年发大水前，龙告诉这对老夫妻，让他们在自家周边插上柳条，老夫妻不忍村里的其他人被淹，便分头去通知。就在此时，大水冲了下来，这对老夫妻插着柳条的家没有被淹，两个人却被无情的大水夺去生命。
这个村庄后来被称为“柳林庄”，永定河边也栽了许多柳树，据说都与这个传说有关。柳林庄出过不少能人，特别是那个叫“大摩登”的女人，她一头卷发、黑白发相间，是个技术高明的接生婆。我们附近这几个村庄的很多孩子都是她接生的，特别是穷困一点的家庭，都曾得到她的无私帮助。
听母亲说我就是她接生的。我生来不会哭，“大摩登”拎起我的腿，头冲下，照着屁股扇了两巴掌，哭声就出来了。平日里，“大摩登”很少主动跟人说话，一般人见到她都有点心虚害怕，不怕她的人出于礼貌就和她打个招呼。她到底有什么背景，以至于人们很少和她交流却又会找她帮忙？母亲不知道，岁数大点的人也讲不清，只说她的丈夫是军官，下落不明。
在那个年代，如此有个性的“大摩登”能够无恙地生活，我明白事理后将其归因于她的善良。不过此后不久我目睹的一件事，又让我联想起奶奶讲的那个古老的传说。
那天，村里一个家境贫困的小媳妇在永定河边用镰刀割柳条，准备编柳条筐。柳条柔韧结实之时，正赶上永定河的河水最充足，加之刚刚下过雨，地很滑，小媳妇在拽柳条时，不小心脚下一滑，跌进河中。正巧“大摩登”独自到河边散步，见此情景，一边喊人一边蹚水伸手救人。我吓坏了，哭喊着跑回家叫人。等救援的人到达时，两个人都没影了。此后，我再没见过“大摩登”，但我一直记得她……
传说与现实交织，何等相似的悲伤结局中，留存着善的温度。
今年初春，听说永定河不再断流了，我跑去看了一次又一次。我蹲下身，将手伸进依旧冰冷的河水，随之想起了旧日时光，想起了那些传说、那些人，希望河水能带走伤痕与苦难，留住温暖与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