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的头一天上午，我正在忙公司展销会的事，老妈打来电话，说你奶奶已经下不了床，也吃不下饭了，人瘦得不成样了，估计快不行了，你们几子妹过来见你奶奶最后一面，你是长孙女，帮着我们处理后事。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在责怪老妈的刻薄，人还未死，又开始操心身后事。
奶奶是八十七岁走的，那年我回老家的时候，奶奶和我聊天，要我照顾好孩子，说嫁这么远，回来一趟也不容易，然后就一直叹气，说吃不下饭，又说老骨头不中用什么的，我只觉得是老年人的口头禅。并没有放在心上。在老家呆了三天就赶回来。
没想到，第二天，又接到老妈打来的电话，你奶奶去了，你们回来一趟吧！送送她老人家！
接电话的时候，我僵在那儿，之后才反应过来，说好，今晚就买车票回家。
第三天上午，刚进家门，老妈和姑妈都大声痛哭起来，奶奶已躺在棺木里，周边用纸和白布盖着（人死后是不能见光的），姑妈掀开白布，让我见奶奶最后一面，我看着已经过世的奶奶，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着含着一个铜钱，仿佛是位仙人倘在其中。
眼泪往下掉，我却哭不出来，老妈说，给你奶奶烧点纸，哭出声来，告诉奶奶你回来看她了，要她一路走好。
我跪在火炉前，默默地流着眼泪，细声地喊着奶奶，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家里的哭声一阵一阵地，没多久，二姑妈也来了，跪在棺木前，不停地捶打着自己，说没能在奶奶临死前见上一面。
一家人边哭边诉说着各自的委屈与辛酸，大姑妈哭着说，你老人家有福气啊，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曾孙都来看你了啊，活着的时候没见着，死了都全齐了，你老人家睁眼看看，大家都来看你了。
老家的规矩挺多的，丧礼是老爸、叔叔、还有几个姑姑操办的，按老家风俗，棺木在家停放了的第二天晚上六点，要盖棺木，长孙坐棺，亲属吊念，烧纸。许多未见面的亲朋都来了，大家都在说，老人年纪大了，不能动了，走了是福气。
奶奶勤劳一辈子，要强一辈子，什么事都自己干，能不麻烦别人从来不会麻烦别人，80多岁，吃饭睡觉，基本生活都能自理。生病之后，她一直很自责，难受的时候，她哭喊着，你们有刀么？一刀把我砍死算了，省得在世上拖累你们。自躺床上不能动到过世，也就半个月时间，走得很干脆。
当一屋子人跪在堂前吊念奶奶的时候，我想了很多，以前一直不懂人死后要搞那么隆重干嘛，此时，才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浅薄，才真正感受到，这其实是一种文化传承，以过世的名义，把一家人召集在一起，告诫子子孙孙们，就算走远了，也不能忘本，不能忘家，以后要和睦相处，相亲相爱。
跪在棺木前，对着逝去的亲人忏悔，审视自己的过往，为自己的无知和愚昧忏悔，洗涤肮脏的灵魂。
当天晚上，倾盆大雨，大家都累了，轮流睡觉，老爸和叔叔守夜，他们在给奶奶折纸钱，谁也没有说话，没有哭声，也没有眼泪，折的纸钱要盖过印，用红纸卷包，因为奶奶走得仓促，家里也没找着红纸，就是包装用过的红纸裁着包，两兄弟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包着，我不想睡，也跟着他们包了一些，当时什么也不想，就希望奶奶在天有灵，能感知到我们爱她。
奶奶葬在了家乡公墓的八宝山上，那里山青树秀，奶奶说，她要在这里庇佑一家人平安幸福。
出殡那天，天空漂着漂着小雨，车子到山脚下，就是八仙抬上去的。
棺木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开始大哭，老妈和几个大姑都在喊 “老娘啊，老娘啊……”
五岁的侄子，也跟着喊起来 “老娘啊，老娘啊…… ”
一家人都忍不住笑了，这笑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有对生命的释怀与尊重，也有对新生活的美好期盼与希冀，逝者就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回来的时候，大姑端着灵位回家的时候，八仙交待，必须按原路返回，如果走错了，奶奶就回不了家了……
ps:：这次回老家，我才知道，农村为什么要重男轻女？按乡俗，老人家必须在儿子家过世才能在村里出殡，如果老人在路上过世，是要成孤魂野鬼，只能在村外搭棚子，不能进家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