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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是骑兵连的兵”

2021-01-06 11:16    

(一)

杨长世老人是在女婿的陪同下来探望自己的老连队。他头戴一顶鸭舌帽,有些佝偻的身躯穿着旧式中山装,花白的胡子与黢黑的脸庞透射出岁月的沧桑。

老人来时,连队正在外驻训,留守营区的我接待了他们。老人用左手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被很多层塑料袋严实包裹着的盒子,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将塑料袋解开,打开盒子给我看。盒子里整齐放着的,是一个小本子和3张照片。

3张照片,一张是证件照,一张是老人着旧式军装和战友的合照,最后一张照片上,老人威武地骑在扬蹄的战马上,双手提缰,意气风发。那个小本子上清晰地印有“退役证”3个字,里面清楚记录着老人荣立过三等功1次、嘉奖6次,部职别一栏“骑兵”二字格外显眼。

老人告诉我,1973年他从甘肃应征入伍,来到青藏高原当了3年骑兵。他经多方打听,才知道老连队历经数次转隶改编,现属于第76集团军某旅骑兵营果洛骑兵连。这正是我所在的连队,是目前全军仅有的几支建制骑兵连之一,驻地海拔4200多米。

“老班长好!”我确信眼前这位老人就是我们的骑兵老前辈,立刻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不要客气,都是战友,叫我的名字就行。”老人迅速起身还礼,敬礼时右手颤抖,看上去很是吃力。

“班长,我们想去你们的驻训地看看,行吗?”老人很客气地对我说。

我给指导员汇报了一下,因为驻训地离连队不太远,我请老人稍等片刻,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带他们去。

“不耽误你的工作了,我知道那地方在哪里,自己去就行。”话音刚落,老人已走出了营房,我和他的女婿忙跟了上去。

上山的时候,老人步速很快,像一个着急回家的孩子,丝毫不像60多岁的人,我和他的女婿追了好一段才跟上他。

快接近驻训地时,老人突然停了下来,尽量让佝偻的身体站得笔直,从衣领到衣角仔细地整理着装,像是外出执行任务归来的战士,等着向值班员报告,请求归队。

“以前这是我们的靶场。”老人指向前方,战士们正在组织乘马跳上下训练。我本想尽地主之谊,为老人介绍这一带的情况,没等我开口,就被老人打断了:“前面那座山,我们那会体能训练时没少山上山下来回地冲,山的后面长满了格桑花……”岁月在变,可老人对这片他生活过的土地依然熟悉如初。

(二)

看到训练场上英姿飒爽的骑兵战士,老人眼睛瞪得溜圆,黢黑的脸上散发出一抹红光。

“只要马刀出鞘,就只能往前冲,剑锋所指,有我无敌,有敌无我……”老人和战士们谈起很多骑兵的历史以及训练方法,乘马越障、乘马劈刺这些训练课目,他都能讲清楚动作要领。

看着老人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在一旁和他的女婿聊起了天。“老班长身体真好,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硬朗。”

“其实他右手受过伤……”他的女婿叹了口气,我立刻想起老人回敬军礼时右手颤抖的样子。

女婿讲起了岳父的故事。1976年,杨长世带领全班执行任务,途中遭遇暴雪,军马受惊癫狂,一名新兵从马背上跌落,脚套在马镫里,被狂奔的军马拖拽着向前。危急关头,杨长世骑马追上失控的马匹,毫不犹豫地奋力一扑,用匕首将新兵的镫革割断,战友最终获救,他的右手腕却粉碎性骨折。

为了不影响执行任务,杨长世忍着剧痛坚持到最后。因为出色完成了任务,他不仅获得三等功,也光荣地成为一名党员。后来连队打算送他去西宁就诊,可由于交通不便,加上大雪封山,最终只能在当地医院就诊,因为医疗条件落后,伤情被耽误,他的右手落下残疾。

之后没多久,杨长世服役期满,连里希望他能继续留队,一方面因为他平时表现优秀,另一方面也希望给他一些照顾。可此时杨长世已经不能再骑马了。骑兵不能骑马,还算是一名合格的骑兵吗?每当看到战友们骑着战马、挥着大刀驰骋在训练场,杨长世的心似乎被一刀一刀地剜着。他不愿在连队里“闲”着,更不忍战友对他嘘寒问暖。无论怎么给他做工作,杨长世都不为所动,不想再给连队添麻烦,最后他带着伤残证明回到甘肃老家。

(三)

杨长世离队那天,指导员为他卸下军衔。泪花在杨长世的眼眶里打转,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尽量不让泪水流出来。被他救下的那名新兵走过来紧紧抱住他,泣不成声:“班长,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伤疤是军人的勋章,很荣幸我的军旅生涯能有这样的勋章。好好训练,当一名好兵。”杨长世拍拍新兵的肩膀,踏上了回乡的汽车。从此,作别高原。

“岳父这辈子没有生育,他是我妻子的继父。很多年前我亲岳父去世,他‘倒插门儿’到我妻子家里与我岳母相依为命,把子女拉扯大。”女婿望着不远处的岳父,眼里充满同情。回到家乡后,村里照顾杨长世,工分给他计满分,加之他年轻力壮,即便右手不灵便,生活起来也没有太多困难。后来土地包产到户,一切活计都要亲力亲为,随着年龄的增加,右手的残疾越来越影响他的生活,日渐贫困的他错过了娶妻生子的黄金年龄,用他的话说:“娶了别人也不能让人家过上好日子,就不要去祸害人家了。”

“原本他可能就这样孤独终老,直到遇到我岳母,才算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女婿讲道,近年来老人身体每况愈下,他一直想念着高原,想念着骑兵连,他说如果余生不能再回老连队看一眼,死不瞑目。

我们来到高地的背后,也就是老人曾经训练的地方,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正悄悄地绽放。“格桑”在藏语里是“幸福”或“美好时光”的意思,骑兵连自上世纪50年代初进驻果洛以来,一代又一代的官兵像杨长世老人一样,守护着高原人民的格桑花,守护着他们的幸福与安宁。

离开驻训地,骑兵连官兵乘马列队用骑兵特有的举刀礼送别老骑兵。杨长世老人用颤抖的右手捧了几捧泥土装好,小心翼翼地装进背包。

走出营门的那一刻,杨长世突然转身面向马队喊道:“我永远是骑兵连的兵!”

那一刻,一股热泪涌出我的眼眶。

绘图:冯 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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